【佳作】阿嬤,請你平安等我回家!
文:阮氏莊
在我要嫁人之前,你曾經說過:「把你嫁到遙遠的國度就等於失去了你。」那時我回你:「只要你想我,我就會回來。現在從台灣坐飛機回越南只要兩個多小時,就像我念書時坐車從河內回家的時間是一樣的!」我現在才明白你那句話的意思,而我那時的想法有多麼天真。遠嫁異國的我,為了忙碌的生活,為了自己的新家庭,已經把思念的家鄉親人藏在心底的一角。在深夜合眼之前,才偷偷把思念的包袱解開,讓故鄉的一切記憶湧上來,撫慰自己的心靈,在我入夢時沉入在你的懷抱裡。
阿嬤,此時台灣秋意已濃,而家鄉也已入冬。我好懷念家鄉的冬天,冷的入骨卻也意外地讓心裏特別溫暖。我記得兒時在冷冷的天下著毛毛雨時,我總是在廚房跟你燒柴火,邊煮東西邊取暖。有時我們會烤地瓜或玉米,那股焦香的味道彷彿還環繞著我。在火爐旁,你講給我聽好多書裡沒有的故事,而最動聽的就是你跟阿公在戰爭中相識結緣的故事。你曾在送糧食給前線時遇到敵軍的轟炸,你受了傷的手臂還留著一大片的疤痕。那塊疤看起來很像一束火花,留著時代的悲痛,卻仍是最美的印記。你講給我聽的這些故事現在已經變成我講給我女兒聽的床邊故事了。阿嬤,隨著天氣越來越冷,我開始擔心你的健康,擔心你的傷疤作痛,擔心你會冷,擔心你睡不著覺,擔心你吃不下飯…擔心你會太想我。我好想把我這些擔憂化成行動,我好想在你身旁照顧你。
阿嬤,疫情讓我兩年多無法回家看你了,但你不用擔心我。一開始的文化差異帶來隔閡,但現在的我已經成為台灣這個大家庭的一份子了。台灣人對新來的朋友會敞開雙臂包容與接受。在這邊我所看到的不僅是城市的繁榮,更是文化的多元,在新住民文化中也含有我們越南文化。現在我們的越語在學校都有教喔!而我有參加過新住民母語教學人才培訓專案計畫呢。我可以有機會在學校教越南語,也更可以教好我的女兒學習媽媽的語言。現在我的女兒滿四歲了,越語也愈講愈好。她跟我說:「下次回去我會給阿祖抱抱,也會跟著阿祖去看看村莊,我會慢慢走的,因為阿祖老了。」聽她這樣講,我覺得好窩心,真希望能早點看到這幅畫面。
阿嬤,我有跟你講過台灣的國家元首是首位女性總統吧。我的女兒有著跟她一樣的姓氏喔!我常跟我女兒開玩笑說,她以後要成為台灣首位女性新住民二代的總統,我就可以當總統的媽媽,而你就是總統的阿祖了!其實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夢想,我不會叫她實現我的夢想的。我現在住在一塊自由民主的土地上,我學會了很多「自由」的真正意涵。我會用愛好好養育我的女兒,讓她踏上自由選擇之路。我會跟她一起成長,一起瞭解台灣這塊土地上曾經發生的歷史和正在發生的故事,也會傳承給她媽媽家鄉的語言與文化。
阿嬤,我好想接你來這邊看看我所生活的地方,畢竟百聞不如一見。然而,你始終覺得自己的家是最舒適的地方,人老了行動不便,怕身體出狀況會拖累子孫。你對我說過:「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,我都要留在和你阿公一起打造的家。等我死了,靈魂就自由了,到時候,我會去看你的。」想到你這番話,有時候我也想著,自己的生命所歸屬的地方會是哪裡呢?因為我有兩個家:一個孕育了我的家,另一個給予了我未來的家。但就如你所說的,靈魂是自由的!
九十多歲的你已像枯萎的樹葉般,在經歷了一輩子的風雨後,不知何時風起而落。然而,疫情不斷蔓延,我們家鄉疫情嚴峻,我心理都忐忑不安擔心你的健康,不知何時才能回家看你。你每次都笑著說:「我會活很久,活到你女兒嫁人呢!」但我知道你的笑容不只是讓自己開心,更是為了讓我安心。阿嬤,對我來說我們家的老房子見證了我喜怒哀樂的成長,而你就如同火爐的光照亮著我的路途,不管我在哪裡也不會迷路。阿嬤,這是一封沒有寄出給你的信,但它是我對你的愛,思念的寄託。阿嬤,請你平安地等我回家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