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優等】懷念的滋味
文:武豔秋
從小我就有一個習慣,即在靜謐的夏夜仰望繁星,尋找天上絢麗的銀河。來台北之後,即使好天氣,也看不到那條神祕的銀河了。因此有時候心裡會感到空虛,好像失去了什麼。也許古人說的對「月是故鄉明,水是故鄉甜」,離鄉背井以後才發現,家鄉所有的一切都比別的地方好,家鄉的景緻是最美的,家鄉的家常菜才是最好吃的。其中,有一道家鄉菜一直是我最懷念的滋味──魚露香茅。
香茅是一種熱帶植物,每年在雨季來臨時,被夏日的雨滋潤,接著就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,因而長得相當茂盛。這種植物的外型看起來雖然不怎麼起眼,可是卻像許多小衛兵,保護這村民不被蚊子叮咬。不僅如此,香茅像一個不離不棄的老朋友,陪伴我們走過艱苦的歲月。
小時候,每當沒有菜搭配白飯吃時,奶奶常把香茅切碎,再加一點魚露,用砂鍋慢慢熬煮。當時,我們家鄉尚未架設電纜,也沒有瓦斯爐。奶奶只好用曬乾的木柴燒飯,我坐在旁邊安靜地看,木柴被火燒時發出「嗶嗶啵啵」的聲音,相當悅耳,泥灶裡的火光與奶奶溫柔的笑容相映成趣。等到鍋子裡散發出香茅和魚露融合在一起的濃郁味道時,奶奶就加一些冰糖跟油炸花生,繼續煮幾分鐘就完成這道簡單的菜餚了。
在我的記憶裡,越南西南部夏日的白天,常下起一陣又一陣的雷雨,我總是端著一大碗的鍋巴,加上剛滷好的魚露香茅與一大片香甜的芒果,坐在屋簷下,一邊享用午餐,一邊看著從天上飛下來的雨珠,晶瑩剔透。
魚露香茅的香氣,配上鍋巴,又香又脆,濃淡適宜。對我而言,魚露香茅是世界上最美味的菜餚了。然而,小時候總不明白奶奶為何常以懊惱的眼神看著我吃飯,好像我不應該吃這道菜似的。等到年紀稍長後,我才明白原來當時奶奶的心情是心疼和無奈的。她覺得這道菜根本毫無營養價值,是窮人吃的菜。她心疼我年紀還那麼小,居然得跟他們一起吃苦,但是因當時我家經濟狀況的緣故,她也是無可奈何的。
長大以後,縱使品嘗了各地的美食,但魚露香茅的滋味仍然是無法取代的。因為每當吃這道菜,我童年的回憶便穿越時光隧道呈現在我的面前,頓時一股暖流湧上心頭。即便當時在貧窮中度過,然而在我的心中,童年像天上絢麗的銀河一樣美麗,童年像泥灶裡的火光一樣溫暖。
雖然心裡總是掛記著家鄉的畫面與以往的回憶,不過在台灣落地生根將近五年了,我對這裡的感情日漸積累,無形中台灣已成為我第二個家鄉。在這裡有我親愛的家人、有我尊敬的老師、有陪伴我的朋友,還有許許多多的擦身而過的陌生人,他們並不會因為我是新住民而歧視我,他們總是努力幫我融入這裡的生活,使我找到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。當心裡想起魚露香茅這道菜時,我就會跑到菜市場買一把香茅回家,用台灣的醬油慢慢地滷。雖然吃起來味道與記憶中的味道有一點不同,不過香茅與醬油滷在一起的味道,在我心中彷彿是將兩個家鄉融合在一起,再也化不開了。
近兩年來,新冠肺炎來勢洶洶,台灣與越南疫情的狀況起起伏伏,奶奶的身體健康一日不如一日,但是我仍無法返鄉看她。打電話問候時,奶奶一直說,她在家周圍種了很多香茅,等我回家時會煮魚露香茅給我吃。而香茅長得越來越茂盛,天空上也經常看到飛機來往,孫女,妳為什麼不能回來?
那一天,我永遠忘不了的那一天,奶奶撒手西去,來不及等我回去看她。我只能透過手機與父親視訊送她最後一程。就在那個下午,奶奶入土為安。我的眼前出現了一整片碧綠的香茅,隨風擺動,如向奶奶叩拜,如向她招手告別。於是我的雙眼,在晶瑩的淚光中,隱約看到奶奶站在泥灶旁,生火煮我最愛吃的…...